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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 是毁是誉皆随意

650 是毁是誉皆随意 (第2/2页)

宋显目光一错,落在她身后远处的天幕:「今日夕阳……很好。」
  
  吴春白便也转头望去,入目满眼绯丽烂漫。
  
  她看夕阳时,宋显才敢看她。
  
  但宋显未敢多看,她微仰起的半张脸笼在霞光中,分外明艳好看,乃至让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十分冒犯。
  
  宋显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下一刻,只听她说:「往后这样好看的夕阳,还有很多。」
  
  宋显心间忽然盈满难言的触动。
  
  是,这样的夕阳还有很多。
  
  他们
  
  会常常走在这条下值的路上,一同谈论太平大小事,一同看很多次夕阳,春夏秋冬,来日方长。
  
  那他就再等一等。
  
  他知道,她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婚嫁之事上。
  
  夕光中,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甬道尽头。
  
  春已尽,夏将立。
  
  是夜,沐浴后的李岁宁披衣盘腿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焚着龙涎香,借着皎洁月色,执笔书写,落笔先见四个端正大字:《祭骆公文》。
  
  两世为人,这是李岁宁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写祭文挽词。
  
  她曾说过,她的诗词造诣不算上佳,幸而文章写得尚可,只是与骆先生相比,自认还是云泥之别。
  
  是以她书写间,认真自语道:「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啊。」
  
  被月色浸染的笔下,未见华丽词藻,唯有平静叙述。
  
  骆观临的出殡之期,在骆家人入京后的第十日。
  
  世人讲求落叶归根,李岁宁也曾询问过骆家人是否要扶灵归乡,但金婆婆没有迟疑地做出了决定,要将儿子葬在京师天子脚下。
  
  【天下之大,凡为其主所领,即皆为故土,其心安处,方为归根。】
  
  【能伴在明君侧,见太平繁华景象,便是他最大的福分造化了。】
  
  金婆婆含泪叩谢,如是说道。
  
  于是李岁宁便让无绝和天镜在京郊外为骆先生择风水宝地,以泽及后代,造福来世。
  
  而一应丧仪规制,同公侯之礼。
  
  起先还有官员试图劝阻,但见罢那一篇《祭骆公文》,便无人再敢多言了。
  
  那篇祭文中,交代了骆观临的一生。
  
  其上未曾刻意避开他曾跟随徐正业起事的经历,文中将此事称之为:【于汲汲然救民之心中,茫茫然误入歧途。】
  
  并且言明了骆观临在江都的另一重身份——钱甚先生。
  
  她告诉了世人,钱甚都做过哪些事,言其:【虽不多言,却呕心沥血,从无藏私。】
  
  又言:【常存思过心,不改救民意。独往投豺狼,以身折己罪。】
  
  末了,书:【今观春满京畿道,此为千古第一春。】
  
  此末句见哀思,先生作千古,这是先生离开的第一个春季。
  
  也见作此祭文者的雄心,这将是这尘埃落定的世间,开启千古太平基业的第一春。
  
  这一篇足近千字的祭文,用词多平实淡然,未见半字哀呼,却也足以使人泪下,并让人看到了那位储君对这位骆先生的肯定及看重程度。
  
  含元殿骆观临之死,若无太女明言,没人会擅自宣扬什么。
  
  有官员便曾私下猜测,太女大抵不会正面认下骆观临所为,这没有必要,也实无益处。
  
  许多君王登基前,常会想方设法否认销去一切有污点嫌疑、有可能引起后世是非争议的过往。
  
  不料,这位储君亲自作下这样一篇祭文,明了了她曾救下罪人骆观临的内情,将骆观临原原本本的一生、连同钱甚这个身份,一并说与了众人听。坦坦荡荡,无惧无畏。
  
  后世是毁是誉皆随意,她要为她的谋臣正名。
  
  她不单作下了这篇祭文,在骆观临出殡之日也亲自到场。
  
  这是李岁宁入京后第一次踏出宫门。
  
  她入此宫门时,先生躺在含元殿中等她来。
  
  今出此宫门去,送先生最后一程。
  
  骆观临的棺木中,未曾有珠宝金银玉器等陪葬之物。
  
  这同样是金婆婆的决定,她儿一心赎罪,在江都时的俸禄也悉数捐入善堂,既如此,她便让他干干净净地去。
  
  论起陪葬之物,仅此一物便胜过一切了——封棺前,金婆婆亲手将一篇《祭骆公文》放入了棺中。
  
  棺椁入墓,在众人的目送下,慢慢被泥土掩埋。
  
  有不少前来送行的官员权贵,将视线落在了那一双披着丧服,无声垂泪的骆家儿女身上。
  
  且看储君这般态度,来日追封骆公嘉赏骆家是势在必行之事,骆家子女必得厚待……
  
  而说到追封,那是唯有天子才有的权利。
  
  那件大事,似乎也该提上议程了。
  
  既如此,那位被放逐的天子……不知太女究竟是何打算?
  
  葬仪结束后,许多官员仍在暗自思忖着这件大事,悄悄看向不远处的那位太女殿下。
  
  一株参天古树下,李岁宁正在与魏叔易议事说话,身后由禁军隔开了众人。
  
  初夏的京郊外,处处都是生机盎然之象。
  
  太傅坐在车椅上,由湛勉推着走在萋萋青草小道上。
  
  太傅思及入土者,口中叹道:「他不愿为张俭,老夫却是做了回张俭……」
  
  一旁随护在侧的鲁冲,先是低声问了身后一名文官「张俭是哪个」,待问明这典故之后,才汗颜同太傅道:「太傅自然不是贪生之辈,是鲁某立功心切,非要救太傅不可!要怪便怪鲁某!」
  
  「老夫怪你作甚,当谢你才是。」褚太傅慢悠悠地说:「若非你保下老夫,老夫又何来机会遭学生冷眼。」
  
  鲁冲「啊?」了一声,也不知这话是夸还是骂,挠挠头,不敢搭话了。
  
  车椅顿了一下,片刻后,继续被推着往前行走着。
  
  褚太傅看着此处山水风光,口中说着:「这倒的确是块宝地……来世投个好胎吧。」
  
  「若是不弃,便来老夫家中……」老太傅自语般道:「老夫家中三代之内且还败不了,想读书是管够的,更关键的是,投胎的机会也比旁人家多得多。」
  
  这是相当认真的投胎邀请了。
  
  而太傅一贯厌蠢,能被他主动邀请成为家人,也算是一种莫大肯定。
  
  「先生若在天有灵,定然动容。」
  
  听得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褚太傅回头看去,只见为他推车的人不知何时竟换了,换了个讨人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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