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第2/2页)
胡凤娥已经在脸盆里打上清水,摆上香胰子和干净毛巾,请老五爷洗手洗脸。又说:“五叔,你忙了一上午,今天中午就别走了,在家里吃个晌午饭吧。”
老五爷与王丹宇家是远房的本家,论辈分她应该称其为五爷,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腿有些瘸,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五奶也在前年生病去世了。他这会儿回家只能自己生火做饭,干了一上午活儿,当然也不爱动弹了,所以便愉快地答应了胡凤娥留饭的美意。
胡凤娥洗手和面,用擀面杖在面板上擀成一张大面片,又卷起,细细地切成面条,指挥王丹宇在灶下烧火,做了一顿清爽可口的鸡蛋打卤面。老五爷端坐在炕桌边,吃了整整两大碗,吃得红脸膛上热汗淋漓。吃罢饭,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说:“侄媳妇,下午你不用去队上了,那点活儿我一个人干就行。”
胡凤娥说:“铡草是两个人的活儿,哪能都扔给你一个人呢?”
“要不,就让小芳子搭把手也行,你这一上午也累得不轻,在家好好歇歇吧。”老五爷边下炕穿鞋边说。
胡凤娥上午爬上爬下的当然累得不轻,这些日子家中房子雨漏个不停,更让她寝食难安。房子终于修好了,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人也就懈怠下来,这时才感到浑身疲乏,所以便听从了老五爷的安排。
那天下午,王丹宇顶替母亲去生产队上工,跟在老五爷的屁股后蹦蹦跳跳地往生产队走,想起了在学校里刚刚学会的《我是公社小社员》这首儿歌,王丹宇心里无比自豪,情不自禁地唱出来:
“我是公社小社员来,
手拿小镰刀呀,
身背小竹篮来。
放学以后去劳动,
割草积肥拾麦穗,
越干越喜欢。
哎嗨嗨,哎嗨嗨,
贫下中农好品质,
我们牢牢记心间,
热爱集体爱劳动,
我是公社小社员。”
老五爷回过头看一眼这个可爱的小丫头,禁不住笑起来。
可是,这个小社员可不像唱得那么轻松。一个下午,在潮湿闷热的马厩里,王丹宇蹲在地上往铡刀下边递干草,脸上身上全是汗,草的碎沫沫弄得她浑身痒痒的好难受,有好几次起身时她眼前都直发黑,差一点儿跌倒。
“老五爷,都铡出这么多了,还没铡完吗?马要吃多少草料啊?”王丹宇问。
“马除了白天吃,晚上也要吃呢。你没听说那句话么,叫马不吃夜草不肥。小芳子,你要是累了,咱就歇一会儿吧。”
老五爷终于放出话来可以休息了,王丹宇急忙直起腰。老五爷抱起她放进石头马槽里:“这里干净,坐下来歇歇吧!”
后来王丹宇看到圣经故事里说,圣子耶稣就降生在马槽里,回忆起自己8岁时那个下午坐在马槽里休息的情景,觉得真是一段有趣的人生经历。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有趣了。王丹宇帮助老五爷铡完草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她浑身乏累地往家里走,忽然孙权胜从他家的柴火垛后面露出脑袋来:“王丹宇,老五爷帮你家苫了房,晚上是不是还要睡你家呀?”
“老五爷自己有家,为啥要睡我家。”王丹宇懒得理一脸肮脏的孙权胜。
“老五爷,上草房,因为他想睡你娘。老五爷,去你家,因为他要睡你妈。”孙权胜一喊,柴火垛后又伸出几个脑袋一起跟着喊起来。
王丹宇气得想追上去,一群半大小子一窝蜂似的跑掉了。回过头,见母亲正站立在身后,表情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看起来极其怪异恐怖。
长大后,王丹宇接受的信息都是乡下人如何纯朴善良,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些人性中最丑陋恶毒的东西都集中呈现在她童年的那段时光里。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她痛失了亲爱的爸爸,同时,也失去了本应该施与她母爱的妈妈。因为在这个母女两人苦苦支撑起的家里,没有男人遮风挡雨,母亲同时肩起了男人和女人两个角色,面临着生活的重压和外界的欺压,性格变得阴冷而暴戾。王丹宇后来回忆,她此生遭受最狠毒的殴打和最难听的辱骂,都是来自于自己的生身母亲,一些辱骂的话语她成年之后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涵义,她不明白母亲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将这样恶毒的语言作用于自己一个尚在童年的唯一的女儿。